最后一根稻杆

云层黑压压的从天边慢慢蠕动过来,啃食着可怜的蓝天,最后一丝的日光也被遮住,天底下只剩下黑漆漆的大海。


“快快快!不要和我打什么招呼了!赶紧告诉我还有多少实验田在外面?”


邓威海从飞机上匆匆跑下来,她坚挺的身影比所有人都要高大,那些本来想要和邓院士套近乎的官员都只好纷纷的避开她。看到准备的车辆堵在了路上,邓威海便转头奔去借了辆共享单车,风驰电掣的赶往海岸。


“邓导师,您当心点啊!”


在机场接应的学生许可看到她如此急切的穿过一个个路口,顾不上什么红灯不红灯,如同一个即将到达终点的跑者一样,只好也赶紧骑着摩托车追上去。遥遥领先在前的邓威海根本没听到许可的话,她现在的心里只剩下了那片还在海里没有收回来的实验田。


“快快快!”


岸边,庄重还在指挥大家乘上汽艇赶去把最后那一亩的田给收回来:那是邓院士最在乎的超级深水稻的实验田,为了不断筛选得到更加适应水深的稻种,这些实验田可以像一艘艘船舶一样从海岸出发,在指定的地点抛锚固定。


然而这也自然意味着,这样的田地自然是最害怕台风的,所以邓威海时时刻刻的关心着海南,没想到这一次的台风来的这么早,这么快,突然到让人无从下手。


“把桨给我!”


邓威海来不及把车停下,直接从车上跳下来,一路狂奔到了海边。天空越来越黑暗,海风的吹拂变得剧烈而又凶猛。邓威海居然有些怀念威海的风,至少那样的苦涩比起这里的暴力不羁要好的多——不过她没时间再想下去,她提着一只小小的皮划艇下了水,挥舞着船桨,居然比先前出发的汽艇动的还要快!


邓威海持续挥舞着船桨,波涛打湿了衣服,点点滴滴的雨开始下起来,再接着,雨点逐渐逐渐的变大,邓威海摘下被雨淋湿糊成一片的眼镜,咬着牙向前冲,终于登上了这片田。


“快,快呀!”


邓威海转动着轮毂,很快把第一个锚收了起来,而就在她去收第二个锚的时候,风来了,大风来了。


那是怎样的一阵风,从天边穿下,冲过海面,站在田上的邓威海模模糊糊的看见一道波浪要打过来,她赶紧抓住实验田边上的栏杆,然后便是:


“砰!!!”


比邓威海高了一个头的浪打在了田上,海风剧烈的鼓吹着,雨点下大了,台风,台风来到了!


“该死的台风,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!”


邓威海勉勉强强站起身来,她对着黑暗的天,暴戾的风,还有那不断抖动着,恐吓着她的海浪说道,随后她挺直身板,像那些田里挺直身板的稻子一样,继续把锚收回来。


冷,邓威海全身湿透了,头发也滴着咸水,她的手哆哆嗦嗦,牙齿也咔哒咔哒的上下碰撞,废了大劲,总算是又收上来一个锚。


台风还在呼啸,雨水打在海面上,像子弹穿透了脆弱的豆腐,它想要邓威海屈服,但是邓威海没有,她毅然的挺直着身板,她背后的稻田也毅然挺直了稻杆。她继续去收第三个锚,然而台风不会仁慈,海浪嘲笑着把田地波动起来,邓威海没有站稳,嘭的一声倒在地上。


“导师!”


两个声音从不同地方传来,邓威海不用看,也已经猜到是许可和庄重。


庄重已经把牵引索连在了田上,许可跳了上来,正准备收靠近的那个锚,一个浪嘶吼的冲过来,把她拍在了栏杆上,还没等她喘口气,她便被大家拉了回来,仔细看过去,登上田地的几块木板已经被海浪拍碎了。


“现在怎么办!我们不能让导师一个人在上面待着!”


湿漉漉的许可在狂风的呼啸声里对着庄重大喊,庄重也只能沉默,一番时间后,庄重才无可奈何的说。


“我们现在能做的,只有这个牵引索了。”


许可也看向那个可怜的牵引索,它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,链接着试验田。他再转头看向岸边焦急等待的人群,还有不断试图掀翻这艘小小的快艇,险恶而又诡计多端的海浪和海风……也陷入了沉默。


“孩子们!坚持住!”


邓威海颤巍巍的又爬起来,这一下摔得不轻,邓威海的鼻梁上,一滴滴的血滴在了稻杆上,她仔细分辨了下方向,然后一步一步坚定的走,抓住被海水腐蚀的,锈迹斑斑的把手,一点点转着,无比漫长的转着,下面的锚好像有千斤重,邓威海逆着风,面着浪,一点点转,链条从水里缓缓拔出来,海水浓稠的像一锅胶水……


终于,第三个锚也拉起来了。


然而还有第四个,第五个,直到第12个……邓威海咬咬牙,直起腰板,和她对着台风也不倒下的稻杆一样,她嘶吼着!


“台风!台风!你来毁灭我吗!你想的美!”


她又鼓起干劲,快步在如同蹦床一样的田上行走,她拉着了第四个锚的把手……


“我不能再看下去了!我至少得帮导师收一个啊!”


许可悲愤的说,不顾大家的阻拦,又一次冲上了试验田,她好险掉入海里,幸亏抓住了栏杆,最终一番挣扎总算爬了上去。而与此同时,邓威海恰好把第四个锚收起……


“导师!我来帮你!”


“傻孩子!你会掉到海里去,被风浪吞食的!”


“那我也不能干看着你被台风折断啊!”


许可不再说什么,她冲过去,用力收着第五个锚,然而毕竟邓威海是天生大力的山东姐,出生江南水乡,柔柔弱弱的许可,怎么能有力量来拉动这沉重的锚?她拉了许久,手变的通红,然而却完全没有让锚移动分毫。


“孩子!让我来吧!”


许可只能看着导师一个人卖力的转着把手,把第五个锚收上来,心里无比自责,然而庄重也跳上田来,带着几个不怕危险的男子,一同帮着邓威海。


“许可!不要干坐在那里!你不是说要帮导师的吗!”


庄重这样说,仅凭她一人,同样也无法做到转动把手这件事,但是许可感觉跑过来,两人终于费劲的收起了又一个锚。


海风吹得更紧了,水稻们互相抱紧,浪打过来,他们便微微的偏倒些,之后又一次挺直。雨滴没有让他们的叶子低垂,不像那娇羞的含羞草,他们结实的像一把把雪亮的刀,和雨滴战斗着。台风越是焦急的威胁他们,他们便越是高兴的大笑!“你这台风!又有什么能耐!难道和我们所有人相比!你更有着无尽的力量?”


最后的最后,雨小了,邓威海疲倦的靠在栏杆上,看着试验田逐渐被拖向岸边的停泊站,台风还在继续,但是他害怕了,他不再敢把大风猛烈的鼓吹过来,也不敢把海浪搅得一片混沌,他看到了邓威海坚挺的腰杆,还有那一大片水稻的腰杆,他恐惧,他惊愕,大家抓住了机会,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战斗……


“导师,您已经70多了,不能再这么折腾了……”许可细心的给邓威海的鼻子消毒,但邓威海连续打了三个喷嚏,说:


“我和水稻心连心,我就是水稻,水稻就是我。”


“即使我的水稻倒下了,还有我,我就是最后的稻杆。”


庄重把毛巾拿过来,开着玩笑说:


“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杆吗?”


邓威海眨眨眼,笑了,哈哈大笑,她抱着同样湿漉漉的两个学生,慈祥而又感动的说:


“对,打败台风的最后一根稻杆。”


海南的太阳又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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